β ι α ∫ 偏見樂隊: 蕭煌奇【思念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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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 2011 年四月才寫過文章介紹蕭煌奇加盟華納唱片的首張國語專輯蕭煌奇【孤獨的和弦】，想不到才過八個月就已經聽到再接再厲乘勝追擊的新作品，而且創作與製作品質全然沒有因為製作期可能受到壓縮而打了折扣。我也有聽蕭煌奇最新台語專輯【思念會驚】，我覺得這張作品很讚，非常值得推薦。

先講兩件跟專輯本身無關的事。華納音樂因應上張國語專輯【孤獨的和弦】所設的官方部落格在宣傳期告一段落後便不再更新，將重心及資源全數轉移往蕭煌奇 | Facebook fanpage 臉書粉絲頁，即使又推出新作卻仍放棄原本的部落格，其實有點可惜。社群網站固然有其接收訊息者眾的即時性優勢，卻還是需要類似部落格這樣的平台，讓某些特定的重要訊息長時間留存而又更容易被搜尋找到呀；另外，上個月中唱片公司為蕭煌奇租借了個電影院影聽的場地舉辦新專輯搶聽會的活動，我因為某些緣故無法配合並沒能共襄盛舉一同參加，幾天後看著幾個認識的朋友陸續在各自的部落格寫出搶聽會心得，我多少還是帶著羨慕的。但在專輯發片後才寫專輯評論的「後來者優勢」在於，我不僅有機會偷看到更多消費者意見作為參考，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反覆聆聽已經正式上市的 CD，雖然無緣當面聽到創作者如何剖析分享每一首歌背後的故事，但我卻得以用更主觀不受影響的角度誠實寫下仔細消化過每首作品給我的感受。

從 2002 發表首張個人專輯以來，蕭煌奇一直保持著平均每年發表一張新作品，在國語專輯之後便再發表一張台語專輯、接著又發國語專輯... 如此雙聲帶交替相間的慣例。踏入歌壇邁入第十個年頭下來，【思念會驚】是蕭煌奇的第八張個人大碟，也是第四張台語專輯。

在我聽來，【思念會驚】可能是蕭煌奇目前為止最重要的創作里程碑。

這是一句很重的話，但我是認真的。

對於蕭煌奇創作路上過往作品的回顧與對比，我已在前一篇蕭煌奇【孤獨的和弦】稍微提及過，於此便不再贅述重複。但若我們仔細深究，已兩度登上金曲獎最佳台語男演唱人歌王寶座的蕭煌奇，在最新台語專輯【思念會驚】中，完全已經擺脫身為「盲人歌手」如此特殊身分的「包袱」。蕭煌奇唱著甜滋滋互許承諾的浪漫情歌、唱著每個小人物在社會上都會遭遇的困境與夢想、唱著對於環境生態保護與拚經濟如何角力的關懷、唱著對於母親關愛的感恩與思念...，在歌詞主題意境的設定上，跟妳我明眼人們並無二致，蕭煌奇不需要因為自己視力障礙的特殊身分獲得特殊關照禮遇（但我完全也沒有過去數度入圍或贏得金曲獎肯定都是因為「保障名額」緣故的這類暗示），在【思念會驚】這張專輯裡，蕭煌奇不再用自己人生的特殊際遇去感染吸引聽者，不再需要假設『如果我能看得見...』、不問『妳說的白是什麼白？』、不需勉強回憶『那團白雲背後的藍天』，而是轉換角度站到「我們」之中，她也是「我們」的一部分：這是「我們」都一樣可能經歷到的人生體驗，這是「我們」都能感同身受的歌。

這樣的立足點轉變，對蕭煌奇本人而言是很重大的抉擇，因為幾乎是主動放棄了某種保護傘，就像專輯封底和一系列宣傳照雖然閉眼但已經摘下墨鏡，而從音樂本質實際聽來，我們也可以毫無保留地說，這嘗試獲得非常成功的絕佳成果。

除了脫下墨鏡卸下視障歌手的身分與角色背景，比起市場上還是一直存在著某些專攻傳統台語歌市場的歌手可能在唱腔及旋律編曲上都仍帶著濃濃老派味道的設定（我就暫時別舉例了），蕭煌奇的台語歌創作跟國語歌創作其實並沒有那麼明顯的區別，聽來受到包括陳昇、伍佰等前輩的影響較大，創作出的也是這類 1990 之後更接近年輕人當代生活的「新台灣歌」。於是即使找來老爸是香港人、本身台語也說得不怎輪轉的曾寶儀跨刀合唱《美麗的情歌》，在發音咬字上縱然可能少了某種道地的「氣口」，這樣的腔調卻更可能就常常在妳我周遭學校辦公室聽到類似的聲音，若太「字正腔圓」反而還跟已經邁入 2012 年的時代有了距離感。站在創作者及製作人的角度來談和阿寶的合作，蕭煌奇從一開始發想所追求的就是這樣貼近妳我這輩人們的生活氛圍。而在我聽來，跟阿寶合唱的《美麗的情歌》也幾乎是自伍佰與萬芳在 1993 年合唱台語經典男女對唱曲《愛情限時批》（哇，我們竟然也已經聽著這首歌超過 18 年了！）之後最接近同一路線、想必也能在 KTV 之類場合被傳頌長達下一個 18 年的「最佳接班曲」。

而同時也是專輯標題曲的首波主打歌《思念會驚》，加上《愛你的人》《你置佗》等，就是我前段所談到蕭煌奇橫跨國語與台語雙聲帶創作時並沒有那麼大障礙的例證。即使改填上國語歌詞，也不會覺得這樣的旋律有什麼不對勁或太鄉土太傳統。我們可以說，蕭煌奇所有旋律創作的血緣全都來自相同的民謠吉他基因，在專輯最末的《疼惜》描寫對母親懷著關愛江將子女拉拔長大的感激之情，編曲上返樸歸真簡化到只剩蕭煌奇的空心吉他配上口琴吹奏，又何嘗不像十三四年前（1998）陳昇抱著吉他唱著《然而（妳不會知道）》的那一派瀟灑真誠？除此之外又有以婉約小調入歌的《情路無尾巷》《幸福在叫我》等作品，即使改交由潘越雲、江蕙、潘麗麗、林慧萍、黃乙玲等女歌手來演唱似乎也非常言之成理，實際上是更豐富了這張台語專輯的細膩情感面向。

值得一提的是，整張專輯在編曲錄音，除了蕭煌奇自己的空心民謠吉他之外，全都是延請包括陳柏州、蔡科俊、倪方來、甯子達等橫跨不同世代的職業樂手彈奏吉他貝斯鼓等樂器真槍實彈錄製，加上李琪老師所領軍的弦樂團，全是流行音樂圈幕後樂手中的一時之選，使用到 MIDI 電子音色程序編曲的成分極低，即使並不強調 live 演奏的 band sound 搖滾曲風，仍為整張專輯構築了更有「人味」的整體音場氛圍。這樣的細節或許看似並不重要，但從音樂人的角度來聽【思念會驚】這張專輯，這些好像也不怎麼重要的細節其實才正正決定了其實就是那麼重要的重要元素。魔鬼就在細節中，堅持才能成就完美。若妳也察覺也聽到蕭煌奇在這方面的堅持與用心，妳才可能真正聽懂了我說【思念會驚】何以可能是蕭煌奇踏入華語歌壇邁入第十年來目前為止最重要的創作里程碑。


思念會驚	美麗的情歌

首波主打歌《思念會驚》找來因拍攝電影《賽德克巴萊》爆紅的游大慶和「台大五姬」之一的氣質美女余函彌合演，再由拍過《孽子》《童女之舞》《孤戀花》的曹瑞原執導，試圖在影像上為蕭煌奇此番出輯帶來氣勢磅礡的話題力作。但刻意放進芒草田上的追逐對峙元素，抽色冷調甚或只剩黑白單色加上慢動作運行的鏡頭語言，破碎片段的蒙太奇剪輯，平心而論卻沒能完整用影像說好一個故事，我想斧鑿痕跡是略深了些，結尾的口白也略嫌狗血多餘。但這番大手筆製作的 MV 花絮，倒還是至少稱職地製造了相當話題性的宣傳賣點。

而我還想特別提起的是《相思海岸》《阿爸的虱目魚》這兩首歌。兩首歌的作詞者碰巧都是王武雄老師，比起專輯中姚若龍、胡如虹、何啟弘、施立等其他同樣擅長創作國語情歌歌詞的作詞者，武雄老師這次為蕭煌奇填寫歌詞時還特地加入了關懷社會議題的角度和故事背景，《相思海岸》一個可能失業或只是作點幫傭零工的原住民姑娘，和為了駕駛著兩三噸重的砂石卡車日夜奔波於蜿蜒的山路與沿海公路之間的男主角，隨著蕭煌奇的歌聲，兩人久久難得一見的孤單身影便儼然歷歷在目，而當姑娘想要藉景睹物思戀伊人，卻發現昔日定情的海岸秘密景點已經被以開發為名的企業財團所改變，鋪上了柏油路，魂縈夢繫的那個他不在身邊，而眼前的景象竟也再也與記憶中不同。會不會當男人有天若真能辛苦賺得了足以養家的報酬回來，苦守寒窯的女孩已然成了婦人，臉上寫著風霜，而兩人握著彼此的手，卻再也找不回過去那天然的景色？在彼此最壯美的時刻被社會世俗的壓力逼得無法相廝相守，等塵埃落定時縱能鵲橋重逢，美麗的沙灘海灣卻被水泥與造景所取代，這樣的故事不是憑空杜撰想像出來而可信真正實際發生在消失中的東海岸（西海岸南海岸北海岸應該也都有），能將這樣的人文關懷與時代故事寫進歌中，實在是文學家的手筆。

《阿爸的虱目魚》也有類似的世故，寫的同樣是時代變遷背景下的社會版縮影，從事傳統養殖業的阿爸面臨經濟全球化或例如 ECFA 這類跨國經濟協議衝擊，生意愈來愈難作，而靠賣出一尾一尾虱目魚拉拔長大的下一代卻對繼承衣缽毫無興趣、實際上也真的在成本愈來愈高、獲利愈來愈低的狀況下難以賴以維生。這樣的曲調或許聽來像是過往創作歌手張宇也寫得出來的旋律，但默契絕佳的創作搭檔十一郎老師再怎麼擅長描寫細膩情感的情歌，恐怕也不像武雄老師能將這類結合時代感的議題寫成完整故事的歌詞。《相思海岸》《阿爸的虱目魚》無論在國語歌台語歌壇中都不在傳統主流的主題範疇中，但卻也因為有這兩首主題獨特的歌詞創作，即使負責擔任旁觀敘事者角色的蕭煌奇和咱聽歌的人都不在歌曲所描寫的故事之中，仍因為這樣的故事正活生生存在發生在可能距離咱都會生活稍遠的「鄉下」，而又擴展了蕭煌奇歌聲所能企及達到的廣度與深度。

我要再讚嘆一次，這樣的創作已經不只是流行音樂，也是土地文學！

我還要再認真地重述一次，【思念會驚】非常可能是蕭煌奇身為創作歌手目前以來最重要的里程碑代表作。我把這話說得極重，而這當中完全沒有刻意誇張的成分。我是真的這樣認為。

蕭煌奇【思念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