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200 dollars news

兩天前全台灣最熱門的新聞是『歐陽妮妮穿外套　意外發現 200 元』。當然不是頭條，報導內容當然一點都不重要，基本上就是最偷懶的轉貼翻攝，但卻真的是引起最大反應迴響的最熱門新聞。我在當天大概對 facebook 上超過二十個臉友轉貼的『廢聞』回應也按了超過二十個讚，連馬英九總統看手錶、朱立倫買早餐也都被再挖出來回味，但其實我卻覺得這現象有趣極了。



歐陽妮妮並不是在「意外發現兩百元」之後才突然成為熱門新聞話題人物的。身為前知名演員轉戰政壇擔任市議員和里長的掌上明珠，有全國最具知名度的明星爸媽銀色夫妻，長得又那麼可愛漂亮，無論是拍廣告或綜藝節目通告，三姊妹每次出現在媒體上便一直都是備受關心憐愛的注目「嬌點」。甚至我們幾乎也可以說，全台灣大半觀眾都是看著歐陽家三姊妹從襁褓娃兒長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美少女的。一個禮拜前（2013/10/15），歐陽妮妮受邀去棒球場，展現了技驚四座的高難度體操式開球，那段影片不但攻佔體育頻道，在社群網站上大概也被轉貼了萬千次。我已經很久不混批踢踢了，但我猜想關於歐陽妮妮的討論在「Beauty 表特板」總應該也佔有一席之地吧。

除了宅男女神明星正妹、政治人物地方首長、電視頻道新聞主播，乃至於黑白郎君史豔文素還真等布袋戲人物，包括日前病逝的名醫林杰樑遺孀譚敦慈女士也同樣曾去為職棒開球。誰是當紅話題人物，誰的人氣指數高，誰都有可能被邀請站上投手丘。被球團邀請去進行開球儀式，按慣例通常是沒有酬勞的，但對受邀嘉賓來說，這多少仍稱得上是一種榮耀。而對球迷而言，看到開球嘉賓奇裝異服特殊打扮，或是一掃過往既定印象穿上改良過的球衣，大露美腿或創意惡搞，全都是趣味噱頭，圖的就是個歡樂休閒的新鮮感。這是台灣棒球場上近年來炒作營造出來的新開球文化，也是發展職業運動在行銷拓展上的有利著力點。



站到鎂光燈焦點前的歐陽妮妮，在展現了凌空劈腿倒掛金鉤的翻滾體操式開球美技之後，當然更成為鄉民網友及（鄉民）記者的一時新歡，到其臉書粉絲頁按讚、關注她微博帳號的 followers 瞬間激增也不令人意外。而既然感受到站在興頭上的高人氣，各家媒體中這一批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本就習慣從批踢踢、Facebook 上尋求各種生活資訊的年輕新聞從業人員，也被鼓勵要自己去開發新鮮話題的「獨家新聞」，老記者資深名嘴們會跟進每週三壹週刊的爆料翻拍雜誌畫面再炒熱話題，菜鳥們就從按讚關注的名人臉書微博去複製貼上。這也是台灣新聞媒體近年來常見的生態文化。這可比五年前去守候在診所門口圍堵陳幸妤還要扛攝影機舉麥克風刺激她輕鬆得多，打開 IE 瀏覽器「我的最愛」列表看看「雞排妹鄭家純」今天有沒有又一邊秀出青春肉體一邊放砲講服貿協議、都更爭議或馬王政爭，看看廣告電影導演陳玉勳柯一正戴立忍楊雅喆等藝文人士有沒有又「不務正業」講了什麼政治經濟議題，看看馮光遠有沒有又針對周玉寇陳文茜龍應台嗆聲，看看九把刀朱學恒又在引用什麼動漫畫作品藉題發揮借刀殺人，滑鼠右鍵當然比 SNG 便宜好用多了。前輩也這樣找新聞、搞新聞，總編主管老闆也都沒有說這樣不好啊。

所以也就難怪我們台灣當然永遠拍不出像【The Newsroom 新聞急先鋒】這樣的影劇作品來。號稱企圖要拍出批踢踢榮景網路生態的《BBS 鄉民的正義》，結果為了商業考量改寫成弱智還要假裝文藝腔的偶像劇劇本、啟用偶像劇主角，後來拍出不符網路現實也不符媒體生態的四不像鬼樣子，既膚淺又刻板到一廂情願的荒謬境地，這又何嘗不是某種倫理意識型態價值觀的崩壞及另一股台灣當今媒體文化生態現象作祟的下場？



這回網友們對「歐陽妮妮穿外套　意外發現 200 元」「廢聞」的熱烈回應，是不會「用 BBS 殺死一個女孩子」，倒是這番撻伐的確可能對抄襲轉錄這則「新聞」的記者「蔡維歆」造成不小的心理壓力，甚至有網友依據該名記者的公開臉書狀態自我介紹工作經歷推論該蔡姓記者已經離職或調職。如果從此各媒體都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不再生產垃圾新聞，當然不啻是全民之福，但妳我都知道這種事不可能發生。隔天蘋果繼續派出化名「木瓜霞」的虛擬人格針對被噓爆的報導再多發一篇一半自我揶揄一半自我消費的「後續報導」，而 ETTODAY、中天等其他媒體亦跟進報導了這則「網路盛事」。我大略瀏覽了底下的網友回應，還是以負面態度批判媒體只會抄襲轉貼不思檢討改進的聲音居多。

『妳媽知道妳在這裡 po 廢文嗎？』『如果妳媽知道妳在這裡 po 廢文，她一定會很難過。』

但這「兩百元廢聞現象」，還並不只是媒體自己墮落的問題而已。

當今台灣社會，真的有對「廢聞」那麼深惡痛絕嗎？不，我的觀察是沒有，答案為非。

從「藍可兒」「媽媽嘴」「醃頭屍」等社會版命案的「藍色蜘蛛網」奇情八卦化的一窩蜂追求，然後在一兩週後退燒轉移目標，各家媒體普遍對羶色腥 sensational 獵奇怪聞所展露的高度興趣，反映在收視率閱報率上，政論節目上名嘴口沫橫飛甚至也能角色扮演在錄影現場模擬一遍給妳看鍵盤柯南是如何推理，妳能說台灣民眾不愛看這類 24 小時循環播放的垃圾廢聞，用以取代還要鎖定頻道記住時間才能收看到廉價劣質「類戲劇」的休閒娛樂嗎？

如果妳媽媽知道妳愛看這種廢聞，她應該也會很難過。除非妳媽比妳還更愛看。那妳們大概就不會在乎還有別人對這普遍現象感到很難過。



而這篇文章也仍然並不單純想要各打五十大板批判媒體及受眾之間雞生蛋蛋生雞的供需關係惡性循環而已。

在歐陽妮妮穿外套意外發現 200 元那天，我是透過 Facebook 把當下所有我有加為好友或追蹤之的帳號們所同樣轉貼分享的鏈結整理在一起這個功能，一口氣按過那麼多讚才注意到這則「廢聞」的熱度的。看完該則「報導」後，我連帶順便看了蘋果日報網站底下外掛程式的 FB 留言，馬上感受到這麼廣大的「即時民意」，是對蘋果日報浪費版面報導這種爛新聞感到憤怒不滿的。在那當下，我有幾種選擇。我可以也按下 FB 留言區塊右上角的「留言」，加入將本篇廢聞報導鏈結轉貼到自己臉書 timeline 時間軸塗鴉牆上，表達我對該篇文章的看法；或是我也可以針對其中較有趣的陌生帳號留言一一按讚標記，進一步回覆哼哼哈哈的意見。或是當然就假裝沒看到什麼都不作，也是一種「抵制」（前提是如果蘋果日報會在意我有沒有轉貼分享作為鼓勵、有沒有拒絕回應作為抵制的話）。

我沒有轉貼回應。但我也沒有馬上關閉分頁視窗，而是順便再多瀏覽了蘋果日報網站上當天其他報導鏈結。有幾則消息說來仍然沒有比台灣政壇總統府立法院的茶壺風暴憲政危機更重要，沒有比國家體制暗藏包庇專責政治偵防非法濫權監聽竊聽的東廠西廠蓋世太保而人民卻無法用相對的力量監督制衡反對掌權者更重要，沒有比黑心食用油的衛生安全議題重要，沒有比黑心政府勾結黑心商人搶地搶錢甚至害人殺人更重要。美國聯邦政府結束了為期十六天的關門停業危機，但其國債及預算問題乃至於牽動全世界金融體系動向的影響，目前仍混沌未明；黃色橡皮巨鴨在大阪經過鐵橋時被橋樑刮壞了頭皮，洩氣消風變成荷包蛋，必須延後展覽時間；木柵動物園人氣明星貓熊「圓仔」會爬會走了，長大了食量增加，排泄糞便份量也跟著增加，而媽媽圓圓仍然會資源回收吃下營養；蘋果電腦公司即將推出新版的 iPad Air、iPad mini with Retina display，其功能規格再向上提昇，可望再創市場旋風；法國導演 Luc Besson 正帶著性感女星 Scarlett Johansson 來台北取景拍片，但是對媒體狗仔般全天候跟拍影響到其電影拍攝進度感到大為光火，媒體對被惹毛的國際名導的反應，下了「互相尊重」的眉批。如果妳們有真的尊重人家、尊重妳自己的職業的話，人家就不會這麼氣了。



有那麼多那麼多大小新聞在歐陽妮妮穿外套意外發現 200 元的那幾天同時發生著，但只有歐陽妮妮在外套口袋發現久別重逢的兩百元得到特別熱烈的大量轉貼與回應。

多數人們都不是看完每則新聞報導後，才決定要不要對某則新聞作出反應的。看到臉書朋友轉貼了什麼，在幾秒內決定要不要按讚，要不要轉貼，要不要加上自己的感想意見。「歐陽妮妮穿外套意外發現 200 元」這則報導，只出現在蘋果日報網站上，並沒有被付梓列印在紙本報紙去跟其他大小新聞競爭版面，卻在網路上藉由大量轉貼分享而增生了曝光率，佔用掉原本可能被用來處理其他資訊的時間與腦力。這種事每天都可能在任何議題發生，今天是歐陽妮妮穿外套意外發現 200 元，明天就可能是馬統總宣布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依據中華民國憲法不是國際關係早已和平統一，或是洪仲丘案軍官獲判不起訴處分，或是法務部特偵組調查局的非法濫權監聽只是烏龍一場大家不要無限上綱，哪個宗教團體反同志婚姻擔心人類會因此滅種，或是哪個企業老闆批評年輕人沒有不景氣只有不爭氣如何拚經濟，或是哪個大學教授說年輕人沒有禮貌愛丟鞋罵人將來長大進職場怎麼可能尊重老闆怎麼可能拚經濟。這種事在沒有發生之前，誰也說不準的。

然而人們卻又對歐陽妮妮穿外套意外發現 200 元這種新聞特別容易起反應。因為台灣人的程度就只對這種事情特別知道可以怎麼起反應。公共事務太複雜了，服貿協議核電政策太複雜了，都市更新跟傳統價值、環境生態的保護要如何取得平衡太複雜了。死刑存廢的價值觀爭議本來也沒那麼複雜，被簡化成『如果妳自己是受害者家人就不會這樣說了』之後就簡單多了。同性戀者的婚姻權本來也沒那麼複雜，被簡化成『如果同性戀還可以結婚，那異性戀就也會跟著不生小孩，人類就要滅亡了』之後就簡單多了。公共事務政治議題太複雜，先看藍綠政黨基本抱持什麼態度再決定自己要不要罵討厭的「敵對政黨」只有藍綠沒有是非就簡單多了。



『只出得起香蕉的公司，當然只請得到猴子。』

當台灣人們仍競逐追隨著硬體規格的提昇，要求成本的壓低攤平，總想用更低的價格取得更好的服務與產品，妳可以用效能比我高八倍七十二倍的最新晶片手機或平板電腦隨時隨地低頭滑呀滑地接受更多訊息、按更多讚，卻在同時放空了腦袋訓練自己可以在不動用太多 memory buffer 下輕易完成神魔之塔幾星連線發動多少魔法攻擊、candy crush 消除掉多少惱人增生的巧克力，而只剩對藍綠兩色作喜歡或厭惡的制約反應，對寫真女星怎麼可以談政治作制約反應還是回去賣雞排賣牛奶好了（倒是不太在意成龍說寧可常常發生戰爭天災人們才會團結作慈善，就像不在乎白冰冰說泰國就是選出女總統但其實是女總理才會淹大水），當妳我的腦袋放棄思考複雜一點的議題，只喜歡可以馬上決定要不要按讚的文章最好有多一點照片而痛恨囉哩叭嗦的千字萬字文，那當然歐陽妮妮穿外套意外發現 200 元就會成為全台灣最熱門的網路新聞，甚至也還只有這種廢文才具備白爆藍爆紫爆的實力而已。這是當今台灣的媒體網路環境生態文化。

歐陽妮妮穿外套意外發現 200 元，變成台灣多數人唯一懂得如何處理作出反應的新聞，妳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嗎？

因果循環，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當習慣放棄思考而總只期待簡單的答案，久而久之（甚至也不需要多久）那就無法再處理更複雜的運算了。

『只出得起香蕉的公司，當然只請得到猴子。』

吱吱，歡迎光臨香蕉共和國，吱吱。
又寫太多了，但是很複雜嗎？不，還真就這麼簡單。





『妳媽知道妳的腦袋只剩對廢文有反應了嗎？』要不要趕快吃香蕉補一補腦袋呢...？天然ㄟ尚好，不要吃到化合塑造的便宜假香蕉毒香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