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lden banana

『只出得起香蕉的公司，當然只請得到猴子。』

關於金什麼什麼獎，我總覺得開出入圍名單之後，還要再專程進一步去選出誰作為最佳什麼什麼獎，根本都已屬旁枝末節。至少對我個人而言，「誰怎麼會沒有入圍受到注意？」或「透過入圍名單發現原來還有哪些作品自己竟然漏掉錯過了」，其實才是更重要的事。除了收錢辦事的評審團成員，通常沒有人會有那麼大的耐性與熱情，勉強自己快速將所有參賽報名作品完全瀏覽或聽過至少一遍，即使可能完全不是自己的「菜」，也還是有責任義務要完整聽完看完，才能作出更公正的評價。而如果不像評審團一樣有聽完看完所有候選作品，妳我又憑什麼覺得自己已經夠客觀到有資格可以批評其最終評選結果不夠公正呢？所以，『入圍即是肯定』並非「雖敗猶榮」式的自我安慰，金什麼什麼獎非得在少數評審口味決定出一個「最佳」，這「最佳中的最佳」的形容詞往往才是偏頗而誇大的，挑出一個領先集團，找出一些比另外其他一些更值得被欣賞注意的創作，其實真的就已經夠了啊。

需要忠於勇於面對自我的創作和演繹，怎麼說都還是一件寂寞的事。即使是總是在金曲獎連戰皆捷的江蕙或唱遍華人世界都場場爆滿的五月天，都還是會渴求每次出輯都再獲得更多肯定，何況是那些知名度相對較低、可能一輩子也就才有機會發表這麼難能可貴一張作品的其他創作人與表演者？而如果身為歌迷樂迷不能藉此盛會順便多注意一些自己觸角之外的領域、藉由每個獎項的入圍名單拓展一下自己的視野、讓自己有機會走出「舒適圈」試著再多聽多看些本來可能毫無知悉的作品，反而只想為自己早已熟稔或根本可能也僅只知其一二的支持對象鼓掌喝采，那還真的是只吃猴子的香蕉，這就太偏食了吧。倘若歌迷有此心態，那麼心中所真正在乎的，大概就不再是期待『may the best be the winner』的「最佳」，而是潛意識中對自己其實往往並不夠寬廣也未必深入的視界也缺乏充分信心，才期待藉由集氣期待獎落某家的官方認證肯定，來連帶為自己的品味加上某種「英雄所見略同」的自我感覺良好提昇，催眠自己是個即使不需見多聞廣也能一眼認出璞玉鑽石來的識才伯樂。這樣的心態當然不健康也不夠公正客觀。只往誰才是「最佳」鑽牛角尖、萬一誰沒有得到獎便為其不平抱屈，就已經偏離人家設立獎項的原始初衷本是為了鼓勵優良創作的本質意義了吧。誰才是最佳而誰不配最佳，這種事如果不是評審團說了算，又憑什麼是由樂迷影迷個人自己說了算呢？

藝文創作的評選不是算術題，沒有可以按表操課拿高分拿滿分的標準答案。既然充滿主觀偏好，當然也就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執著於這群評審團怎麼選出不合己意的作品作為最佳，其實缺乏意義。所以把重點放在是不是還漏掉哪些其實也很值得支持鼓勵的優良作品與創作者，應該才會讓自己把關注焦點也放在這些金什麼什麼獎之際時也忠於更有實質意義。



當本屆金曲獎剛公布各細項入圍名單時，也是有些主流媒體記者和仍在唱片業界服務中的朋友率先發難，寫了特稿批判評審團的口味偏頗又背離市場、質疑為何「唱跳歌手」這個類別似乎並不特別受到青睞。但其實如果我們真的冷靜下來聽聽這些已經受到入圍肯定的作品，咱們的唱跳歌手之所以還不夠受到這些大小文藝獎的肯定，原因難道還不夠明顯嗎？就是因為作品還不夠好啊。好的唱跳歌手卻唱到還不夠好的唱跳歌曲，能夠受到的肯定恐怕便只會侷限於實際銷售數字和粉絲人氣等方面（這樣是還有什麼不滿足？），十幾年前曾貴為銷售天后的外籍歌手 Coco Lee 李玟，在發現自己怎麼都得不到傳媒人氣之外的獎項之後，好像也發表過至少已經在銷售量方面受到廣大歌迷最實質直接肯定的言論來讓自己對於得不到金曲獎肯定稍感寬慰些吧。能唱能跳能賣能受到歡迎，所以決定選擇什麼樣的路線，種瓜得瓜、求仁得仁，cause and consequence，這樣的因與果也都是自己決定的啊。為什麼作出這種程度的唱跳歌曲妳就覺得可以發表了？怎麼不再想辦法讓它們更屌一點？就因為妳也知道台下歌迷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作到這種程度就差不多可以了嗎？只願意出得起猴子的公司，當然只請得到香蕉。（這是故意寫顛倒的，用來檢查妳們有沒有用心閱讀。）

而電視台搶標案製作頒獎典禮綜藝節目，品質永遠停滯不前甚至每下愈況，對於典禮在「綜藝性」方面看得比「優良的文藝作品與創作者」還要更為看重，則可能是台灣金什麼什麼獎文化中長期以來的另一種惡性循環的陋習。我們以為音樂該是這場合的主角，但當結果這麼多受邀參演的歌手藝人樂團們事前也用心演練彩排，在電視機前卻還是只有這種水準的最終呈現，妳講得出這就是最佳歌手最佳樂團在最佳狀態下的最佳表現嗎？盡了全力卻只有這種水準，如果不針對缺點提出檢討改進，仍然只覺得這樣就已經很讚了已經是最佳了，那這種夜郎自大坐井觀天的護航心態，還會有推動自己更上層樓趕上國際水準的進步可能嗎？為什麼金曲獎規格和權威性比不上葛萊美獎、比不上全英音樂獎或水星音樂獎？除了我們的市場較小、預算較低等先天條件限制之外，當然還有實際最終呈現的水準確實還差別人一大截的原因。就算是愛吃猴子的香蕉，也該具備懂得分辨什麼是好猴子什麼是爛猴子的品味能力啊。吱吱吱吱吱吱吱，只會為早上三根香蕉下午四根香蕉或早上四根下午三根香蕉而爭吵生氣的猴子，妳能對牠們說什麼道理？還不是亮出香蕉就被吸引住了，吱吱吱吱吱吱吱。



所以想到去年被漏掉的好作品（當然也可能有些創作者及好作品根本沒報名加入這個體系玩同一套遊戲，譬如陳昇就堅持自己個人作品絕不報名參加評選，但涉及團員兄弟夥伴的新寶島康樂隊就不在乎也來爭取該獲得的肯定），又譬如來自香港脫胎於少女團體的盧凱彤，或是相對而言缺乏知名度、創作方向也幾乎不在當今台灣這個時空的落日飛車樂團，我都覺得如果因為關注著五月天蘇打綠田馥甄魏如萱就給她們熊熊忘記，光計較著金曲獎是不是該把獎頒給誰才對，而猛然又把該對「所有好作品與好創作者表演者」的關注轉移到侷限於「誰才有報名參加評選並獲得最終肯定」的那個框架之中，那就跟謝和弦、林宥嘉、Tizzy Bac、Mary See The Future 雖然入圍本屆金曲卻沒有得獎一樣，實在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了呀。

好作品就是好作品，不會因為沒有在某個什麼什麼獎槓龜就貶低其文藝價值。好的演繹者就是好的演繹者，也不是沒有得到「最佳」什麼什麼獎的肯定就等於受到評審團的否定。如果妳我還自詡是藝文愛好者，音樂愛好者、電影愛好者，重點永遠都還是要盡量把握每個機會睜開眼睛看、豎起耳朵聽。如果只用自己狹隘的識見去對每個獎項最終由誰領獎甚或領獎者致詞感言的枝微末節是否冒犯到自己的偶像而開始反唇相譏口出惡言，縱使忠心護主情有可原，卻也還是只顯露出幼稚無知的理盲濫情罷了。金什麼什麼獎，不該是為了辦給電視台消費音樂消費電影消費那些用心血用生命的創作的相關工作者用來追求收視率的，也不該是為了讓歌迷彼此分裂互相叫陣的。當「支持鼓勵與肯定」如果只剩口頭字面上的意思，而感受不到人們對這些藝文創作作品與作者的尊重熱情與愛，那就距離每個獎座鑲金鍍銀的本質意義愈來愈遠了。

五月天在台上猛吃香蕉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是猴子。現場表演時就算唱到走音忘詞，或是某些樂器音量忽大忽小音色頻率歪斜音場失去均衡，也還是要在背後顯示『我是人，我反核』愛護家園的理念；在最佳作詞獎項打敗陳信宏、沒有讓五月天打出大滿貫的王武雄，雖然缺席頒獎典禮但透過好友施文彬代領上台發表『只出得起香蕉的公司，當然只請得到猴子』的得獎致詞，也不是得意忘形譏笑起吃香蕉的最佳樂團是低人一等的猴子。但人與猴的差距還是永遠一直都在那邊，好的創作該受到尊重與支持，這才是所有金什麼什麼獎存在的最大奧義。至於那些只在乎要吃香蕉的猴子，又何必沐猴而冠穿起衣服正襟危坐假裝自己是人呢？



十五年前初試啼聲便打敗動力火車、金門王與李炳輝、無印良品與山風點伙、十二年前再打敗剛出道的五月天四分衛脫拉庫與花兒帶領著團員一起上台高舉「最佳演唱團體獎」獎座大喊『樂團時代來臨了！』的亂彈阿翔，在十二年後卻是以個人名義與身分再次上台領取「最佳國語男演唱人獎」成為所謂「國語歌王」。這好像也有點諷刺，對於期待樂團時代真正來臨的搖滾樂迷們來說，眼看台灣的音樂環境在經過這些年後變成這樣，樂團時代怎麼好像來過了又好像沒有來，熊熊似乎也會不知該為亂彈阿翔睽違十二年再次上台揚眉吐氣作何感想。樂團時代來得不夠明顯，原因並不在什麼「金曲魔咒」，但跟這個環境看待金曲獎（與頒獎典禮）、看待流行音樂、看待創作樂團是抱持什麼樣的心態與認知，絕對存在著莫大的邏輯因果關係。為什麼曾是培育台灣樂團音樂最重要溫床的幾大廠牌魔岩、水晶、真言社後來都陸續轉型甚至停擺解散了？為什麼其實從沒得過金曲獎最佳樂團的伍佰 & China Blue 後來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麼已經三度拿下最佳樂團的五月天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麼也得過兩次金曲獎最佳樂團的蘇打綠則是那樣？livehouse 為什麼仍然是在餐飲業或娛樂業之間擺盪的特種營業，除了「流行音樂中心」動輒幾十幾百億預算起跳的空中樓閣對大多數樂團都是看得到吃不到的大餅，到底是要人家去哪裡表演紮根磨練，然後才漸漸一步一步受到更多的關注與支持、成為真的足以制霸更大場地的大團或歌王歌后？以樂團形式要在華語歌壇闖蕩，所要面臨的生存處境，難道不比唱跳歌手想拿金曲獎還更艱難嗎？如果真的一直都有在砥礪精進而不是說服自己朝向想像中的廣大市場靠攏，台灣的音樂環境在另一個平行宇宙或許也未必會是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這樣。

當時代丕變，iTunes Store 打掛 Tower Records 等實體唱片連鎖店面，而 Amazon、博客來也還是遠瞠其後，主宰著全新的唱片市場消費型態；獨立樂團、獨立唱作歌手、獨立廠牌的小本經營也可以輕易打敗跨國大廠大製作，時代真的不一樣了。但當玫瑰大眾五大佳佳的銷售排行榜只能以相對數字顯示榜單，因為差距極小的實際銷售數字實在不好看；StreetVoice / iNDIEVOX 的結盟，單曲每週下載播放榜單的基數也還不夠大，稍微操作一下幾乎就都能搶到分類榜單冠軍。好像很厲害其實又也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用來說嘴。樂迷沒有支持／沒有樂迷支持、創作者沒有堅持／創作者無法堅持，都是造成現今台灣這些獨立樂團仍然只以壓片一千張為單位，用兩三年終於賣完往往也無力再版、甚至還來不及多發一兩張 EP 或單曲可能就已經拆夥解散的遠程因素。這是最壞的時代，是否也同時是最好的時代？

而當獨立樂團也像計程車司機開始「靠行」，由經理人或仲介公司投注公部門政府標案，在用心創作花錢花時間練團錄音之外還要努力作文寫報告去爭取為數幾萬到幾十萬甚至上千萬多寡不等的「補助金」或海外展演酬勞，獨立樂團又開始打不過有經紀人和完整企宣團隊的大廠牌所謂「天團」，當公部門的主管單位從新聞局轉到新成立的文化部，換湯不換藥之下，能夠讓藝文創作者雨露均霑的資源仍是有限的。香蕉再怎麼量產過剩，還是不夠嗷嗷待哺的猴子們都分配到五餅二魚得以生存溫飽的最低限度。不患寡而患在不均，這個生態仍然正朝一個並無法叫人樂觀期待的方向傾斜甚至崩解。不然伍佰五月天怎麼會變這樣，蘇打綠怎麼會是那樣？來自公部門的金曲獎之外還有金音獎，還有民間單位自己搞出來的音樂人協會大獎及音樂推動者大獎，但其實在評審團之中，還是有相當程度的重疊或通吃。音樂品味是能靠不同名目的獎項便區隔得開的嗎？如果不同攤販所兜售的其實來自同一個批發貨源，吃這家香蕉或買那家香蕉又有什麼差別呢？



猴子與香蕉，所能隱喻對比或作牽強跳躍聯想的事情很多。但無論再怎麼吱吱喳喳，都比不過當妳我都靜下心來豎起耳朵聆聽這些百家爭鳴的音樂創作。香蕉是猴子最喜歡的美味，而音樂則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旁人或管她哪來的評審團有什麼評論或批判都是次要，先不去在乎別人有什麼評價，若能用心體會自己透過這些音樂得到怎樣的共鳴感動，就像手中握著一根剛熟成的香蕉，當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再也沒有比這更踏實的體驗了呀。別管金什麼什麼獎得主是誰，別管哪個知名部落客怎麼寫哪張樂評而且是不是其實是廣告文有收稿費。約她去看崩世光景，約她去看電台司令，約她去看席格若斯，約她去看非凡人物。約她去看一日搖滾音樂祭，約她去看巨獸搖滾。作捲自製 mixtape 給她，燒張野人獻曝的私密愛歌光碟，約她去逛誠品音樂，約她去 livehouse 看表演。這些場域才是搖滾開始的地方。小猴子就是要多吃香蕉，才能長成獨當一面的森林大王。

這才是（那些年）這麼多金什麼什麼獎和猴子與香蕉的寓言所教我的事。

唉唷喂呀唉唷喂呀我的臉好燙好燙好燙，依依小甜心妳枕磨這樣，這種話不能隨便縮粗奶的啦... >//////<